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带娃（二）

教研员推门进来时，林佩兰正用左手扶着多媒体讲台。投影仪蓝光里翻飞的粉笔灰像细雪，落在她别着卡通发夹的银发上。后排男生突然怪叫："老师你裙子后面！"她转身刹那，婴儿监控器从口袋滑落，摔出两粒纽扣电池。

"《秋天的怀念》这篇课文，谁能说说为什么母亲总爱挡在窗前？"林佩兰弯腰捡电池，腰椎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。监控器屏幕裂了道缝，朵朵熟睡的小脸被分割成两半。

"因为...因为母亲不想让儿子看见落叶伤心？"课代表怯生生举手。教室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，陈浩把游戏机藏在课本夹层，荧光映亮他熬夜通红的眼睛。

林佩兰摸出哮喘喷雾深吸一口，粉笔灰呛进气管引发一串咳嗽。三十年前那个秋日，她也是这样扶着讲台咳得直不起腰，台下坐着穿灯芯绒背带裤的儿子——丈夫出差三个月，幼儿园拒收发烧患儿，她只能把孩子藏在教室储物柜里。

"同学们有没有想过..."监控器突然发出刺耳警报，朵朵的哭声穿透蓝牙耳机。林佩兰手一抖，史铁生的散文集砸在陈浩课桌上，震翻了冒热气的奶茶。褐色的液体在《合欢树》那页晕染开来，像极了昨夜冲奶时打翻的巧克力米糊。

"老师！您流鼻血了！"

课代表尖叫着跳起来，林佩兰这才发现白衬衫前襟溅了血点。监控器里保姆正抱着哭闹的朵朵满屋转悠，婴儿袜上的小草莓时隐时现。她摸出手帕捂住口鼻，黑板上的"瘫痪"二字突然扭曲成丈夫脑梗时的ct影像。

"今天就到这里..."话音未落，天花板开始旋转。学生们惊恐的面孔与三十年前医院走廊重叠，消毒水味和奶粉香诡异地交织。摔倒前她本能地护住腹部——去年做子宫肌瘤手术留下的疤还在隐隐作痛。

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，林佩兰听见心电图监测仪的滴答声。左手背的滞留针连着淡黄色营养液，床头柜摆着插满彩色粉笔的矿泉水瓶——准是那帮熊孩子来探病时捎的。窗台上晒着朵朵的纱布口水巾，在秋风里飘成投降的小白旗。

"妈！"儿媳撞开病房门的瞬间，林佩兰迅速把带血的纸巾塞进枕头。苏瑾的羊绒大衣沾着实验室的乙醚味，马尾辫散了一半："张阿姨说您晕倒时还攥着奶瓶消毒器..."

"朵朵呢？"

"在爸那儿。"苏瑾掏出手机，视频里爷爷正抱着孙女玩识字卡。朵朵抓着《婴幼儿发展指南》啃得欢实，封面上赫然印着儿媳的学术成果——"0-3岁隔代教养对儿童社会化的影响研究"。

林佩兰望着输液管轻声说："下个月市里要验收示范课..."话音未落，儿子拖着登机箱冲进来，西装皱得像腌菜，领带歪到锁骨："妈！项目部那帮孙子..."他突然噤声，盯着母亲鬓角新生的白发。

月光漫过病房时，全家围坐在折叠椅上。林佩兰摩挲着儿媳连夜整理的《婴幼儿作息表》，A4纸边角粘着朵朵的口水印。儿子把项目终止协议折成纸飞机，在"竞业禁止条款"那页画了只咧嘴笑的猪。

"要不我申请延后评职称..."苏瑾话没说完就被丈夫打断："你那非升即走只剩半年期限！"纸飞机撞在墙上，惊醒了熟睡的朵朵。林佩兰突然发现，孙女哭起来和儿子婴儿时期一模一样，右脸颊都有个梨涡。

凌晨三点，林佩兰轻抚着孙女后颈的胎毛。婴儿监护仪在床头闪烁，映亮儿媳蜷在陪护床上的身影。她摸出枕头下的珍珠项链，断线处新打了梅花结——昨夜苏瑾守着监控器穿针引线，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

窗外飘起细雨，住院部楼下玉兰花被打落满地。林佩兰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，她抱着肺炎的儿子冲进急诊室，丈夫从工地赶来时雨靴里灌满泥浆。此刻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，传来儿媳睡梦中的呢喃："观测数据...对照组..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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